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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 十二 情深何處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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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關將至,秋水瑤與橋清筠籌備錢莊之事已有兩月。宛邑絲綢和茶葉兩大行業巨頭均在出資人名單之內,六成以上的商戶加入借貸體系。開業的各項事宜準備妥帖,只待年後開張。

秋水瑤因連日操勞感了風寒,雖並不嚴重,卻也食不知味,十分難受。程謹佑準了秋水瑤的假,讓她不必每日去辦公室報道,但必須在司令部西配樓起居,以便處理緊急情況,不得回秋府老宅。

瓔珞和璃珠本以為能夠回秋府過年,近來一直悶悶不樂。一日,瓔珞在打掃秋水瑤房間時抱怨道:“程大帥真是有些欺負人,小姐勞心勞力生了病,都不能回家休養。要是少帥在肯定不會這樣的。”

璃珠附和道:“是啊,少帥是真的喜歡小姐,也不知道小姐怎樣打算。”

瓔珞嘆了一氣,惋惜道:“因為夫人的事情,小姐心裏過不去那個坎,而且小姐好像……”

瓔珞向璃珠附耳幾句,璃珠聞言雙眼圓睜,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,二人皆沒有顧及門外響起的馬靴聲。來人將屋內二位丫鬟的話聽得一清二楚,除了最後瓔珞對璃珠附耳的幾句。

程雲磊一身戎裝推門而入,瓔珞和璃珠嚇得跪在地上,驚慌道:“少……少帥。”

程雲磊裝作沒有聽見剛才的話,問到:“你家小姐呢?”

璃珠嚇得不敢說話,瓔珞回道:“小姐在花園讀書。”

程雲磊轉身出門,行至門前又折返回來,瓔珞和璃珠見他神色冷肅,害怕他責怪方才閑話,覆又半跪在地。他卻道:“瓔珞,找染叔取暖手爐來。”

秋水瑤此時正伏在水榭邊漫無目的的餵魚,銀色狐皮披肩更襯得她像只貓一樣慵懶。聽見腳步聲傳來,秋水瑤道:“瓔珞,再去取些魚食……”

程雲磊上前蒙住秋水瑤的眼睛,熟悉的氣息環繞在秋水瑤周身,秋水瑤嗔怪道:“不是說三天之後才到,怎麽就回來了?”

程雲磊放開她,在她身邊坐下,笑道:“三天之後就是歲末了,將士思鄉,我自然也想早點回來見你。怎麽?不想我回來?”又把手放在她額頭上,責怪道:“怎生這樣任性!生病了還在外面吹風,還不快點回去。”

秋水瑤將他的手從額頭上移開,道:“屋子裏光線太暗,看書傷眼。”

“不是有臺燈麽?”程雲磊反手握住秋水瑤的手,發現她的手這樣冰冷,便高聲道:“瓔珞!”

瓔珞捧著手爐上前交給秋水瑤,程雲磊道:“再這樣任性看我怎麽罰你。”說罷佯作生氣,語氣卻滿是寵溺。

秋水瑤抱著手爐,笑著道:“好啦好啦,這就回去了。再說,你看我不是穿得很多麽,沒事的。”

程雲磊方才註意到秋水瑤的衣著。銀色狐皮披肩,外罩藏藍呢子,內著淺青色絲絨旗袍,看著頗為暖和。程雲磊忽然覺得狐皮披肩略有眼熟,審視良久問道:“這披肩哪來的?”

“算是令尊賞我的吧。”秋水瑤眸光一閃,反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程雲磊輕撫銀色的皮毛,眼中的情緒變得覆雜起來,道:“你可知……這是家母的遺物。”

秋水瑤略感意外,而程雲磊沒有繼續說下去,只是撫摸著皮毛若有所思。望著身著藏青戎裝的程雲磊,秋水瑤忽然覺得陌生,半晌,喚了聲:“雲磊?”

程雲磊回過神來,道:“小瑤,你想要回家過年嗎?”

秋水瑤楞了一下,道:“家中也沒什麽人了。”

他扶秋水瑤起身,溫柔道:“留下來陪我吧。”說罷俯身拾起秋水瑤放在長椅上的書,看了一眼書名,道:“怎麽是日文的?”

秋水瑤點頭,道:“自然是從東洋帶回來的。”

程雲磊攬著她往西配樓去,邊走邊道:“給我講講,這本書是寫什麽的?”

秋水瑤狡黠一笑,道:“不如你先給我講講越山一役。”

程雲磊大笑道:“想不到你對這征伐之事感興趣,是想學秦良玉嗎?”程雲磊刮了一下秋水瑤的鼻子,接著道:“吳軍殘黨逃入越山,冬日少糧,時常騷擾山下百姓。都是些殘匪罷了,不過為首的將領倒是個忠義之士。”

秋水瑤問道:“是劉長信將軍?”

“正是。”程雲磊略感意外,旋即想到對江南六郡的熟知程度,秋水瑤並不遜色於他,便道:“怎麽,你和他相熟?”

“相熟倒是談不上,之前父親過壽時他曾來拜賀,一面之緣罷了。”秋水瑤道:“不過常聽父親提起,吳連炯曾有恩於他,他便死心塌地追隨,的確堪稱忠義。”

程雲磊嘆道:“可惜不能為我所用,亦不能放虎歸山,真是頭疼。”

“想不到還有英勇的程少帥頭疼的事情啊。”秋水瑤笑道,“既然想用,不如在宛邑給他個閑職,也不算違背他的忠義。”

“這辦法我倒是想過,只怕父親不會同意。”

說話間二人已行至秋水瑤房前,程雲磊吩咐道:“璃珠,讓六婆準備午飯送到你小姐房裏。”

璃珠應了。不多時,飯菜送到,竟都是秋水瑤平日愛吃的。秋水瑤不免多吃了幾口,一旁服侍的瓔珞笑道:“小姐已經幾日沒有正經吃過東西了,今天少帥回來竟然胃口大開,少帥真是小姐的福星呢!”

“瓔珞,就你話多。”秋水瑤嘴上雖嗔怪,臉上卻羞澀的泛起紅暈,隨即埋頭不語。

程雲磊為秋水瑤夾了一片糖藕,笑道:“既然這樣,日後天天來陪你吃飯,如何?”

秋水瑤將糖藕夾起來塞進程雲磊嘴裏,看程雲磊措手不及的樣子,掩口笑道:“少說話,多吃飯。瓔珞、璃珠,你們也坐下來吃飯,看看能不能堵住你們的嘴!”

程雲磊見秋水瑤喜笑顏開,心情亦是大好,見瓔珞和璃珠有些遲疑,便正色道:“還不去添碗筷!”

主仆四人坐下不多時,門外傳來楊如山的聲音:“報告!”

程雲磊道:“進來。”

楊如山推門,見四人同桌而食,甚是詫異。又見瓔珞在望著自己,面色微紅,更顯手足無措,一時竟不知要報告什麽。

這些細微之處都被秋水瑤瞧在眼裏,秋水瑤哂笑看向瓔珞,道:“再去添一雙碗筷。”

楊如山更加窘迫,忙道:“多謝少帥、小姐盛情,不過大帥身邊的副官剛剛來傳話,請少帥過去一趟。”

程雲磊嘆了一口氣,應了聲好,便起身離去了。

楊如山向秋水瑤點頭,轉身離開前依依望了瓔珞一眼。

待二人腳步聲漸遠,秋水瑤笑道:“瓔珞呀瓔珞,沒想到一時的分別竟生出這樣的好事?”

瓔珞羞赧,低聲道:“小姐你就不要打趣我了。”連忙收拾桌上碗筷跑開了。

秋水瑤心中歡喜,身子卻十分疲累了,便躺在床上和衣小憩。

不知過了過久,暮色漸沈,裹挾著寒冷氣息的黑暗湧入整個司令部。

秋水瑤迷離轉醒,摸開臺燈。擡眼看時鐘,已經是晚上八點了。

大概是錯過晚飯了吧。

瓔珞璃珠竟然都不在外室,秋水瑤覺得腹中空空,便披上大衣出門,準備去廚房弄點吃的。

年關將至,文員大多都已告假,下人們也只餘幾個手腳勤快的去置辦年貨。西配樓走廊並未開燈,一片幽暗冷清。秋水瑤走過覆道,摸進主樓,遠遠聽見程謹佑的書房傳來激烈的爭吵。

“……越山……劉長信之流……可留不得……”

秋水瑤聽見程氏父子二人似乎在爭論越山一役,便有了些興致,悄悄走到門口,附耳細聽。

“……越山之事可以全聽父親安排,可宛邑的稅收新政已然承諾年後施行,朝令夕改,豈不是失信於民?”

“商賈之人可算作是民?利益小人罷了!何況連年征戰,經銷開支何來?軍需度用何來?吳連炯虎視眈眈,北方奉軍也蠢蠢欲動,局勢如此緊迫,難道你看不出來?沒想到這越山一戰竟讓你學會了你娘的婦人之仁!”

程雲磊冷言一笑,道:“即使是這‘婦人之仁’,怕是您也早就忘了吧。”

隨即杯盞碎地,程雲磊摔門而出,正撞見秋水瑤立於門前。

程雲磊怒氣未消,一把拽住秋水瑤,將她狠狠拖至門廳,低聲怒道:“在這做什麽?”

“雲磊,我……”秋水瑤被他的樣子嚇到,語氣有些哽咽。忽然周身一陣惡寒,不適感瞬間蔓延全身,她只覺得頭很重,站立不穩。昏黃的燈光下,程雲磊方才看清她面帶病弱之態,他伸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,風寒加重已然十分明顯。程雲磊竟一時忘了心頭怒氣,橫抱起她回了西配樓。

瓔珞和璃珠依然未歸,程雲磊吩咐楊如山去請醫生,自己在外室燒了熱水。回到內室的時候,聽見秋水瑤迷迷糊糊囈語。

“雲磊……”

“嗯,我在。”程雲磊忙坐在床邊,摸了摸她的額頭。

溫度依然很高,程雲磊正欲起身為她冷敷,秋水瑤卻握住他的手,道:“我就知道,你不會失約……我……好冷……好難受。”

這句話像一杯毒酒灑在程雲磊心底,一片酥麻酸澀。卻見她已淺淺睡去,呼吸急促,面色潮紅。程雲磊不敢抽手,怕驚醒了她,便這樣靜靜看著她,仿若時間靜止。

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,楊如山輕輕叩了叩房門,輕聲道:“報告!”

程雲磊喚他進來,卻見他身後跟著璃珠,質問道:“醫生呢?”

“少帥,過兩天便是春節了,醫院的醫生都已休假,可能要明日……”

程雲磊冷言道:“去請劉軍醫。”

楊如山不敢反駁,只好道了聲是,轉頭出了門。

璃珠道:“少帥,小姐從傍晚開始就有些發燒,我與瓔珞姐回秋府取藥,不過藥的名字都是洋文,我們不太認識,就都拿過來了。”說罷從包裹中拿出七八種西藥,交於程雲磊,接著道:“回來時剛巧碰見副官,瓔珞便按照之前的方子先去藥鋪抓藥了。”

程雲磊接過藥盒仔細辨認,並未回應璃珠,良久,拿出一盒阿司匹林,道:“這個,先給小瑤服一片。”

秋水瑤服過藥不多時,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。此時劉軍醫也到了,過診之後,引程雲磊到外室,道:“少帥,秋小姐的病情並無大礙,既已服過西藥,應該很快就退燒了。”程雲磊心下稍安,卻聽劉軍醫又道:“不過,據璃珠姑娘說,秋小姐舊時體弱,每至冬季便染風寒,陳年久疾,易落病根,還需多加防治為上。”

程雲磊道了句多謝,親自送劉軍醫至大門,命楊如山開車送劉軍醫回去。

程雲磊低頭瞄了一眼腕上手表,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。冬夜的寒風吹得他越發清醒,司令部四下寂靜,只餘西配樓秋水瑤房間的燈光依舊亮著。彼時他亦是站在秋府門前,望著她,就像望著那盞燈,柔弱而明亮。

——那是唯一能讓他對歲月充滿了期待,讓他在孤絕之中仍然保留著仁慈的光。

而此時,他忽然想起瓔珞的話,心下猝然一痛。

“小姐心裏過不去那個坎。”

殺母之仇嗎?你本該恨我,怨我,可是為什麽,這麽久以來,我絲毫看不出你的心思?

程雲磊望著那盞孤燈,一直到它熄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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